散文丨老屋的记忆

^^Top   老屋一直空着,父亲不愿意出租,因为天井里有一丛百年的牡丹,还有几株梅花,数竿斑竹,一缸睡莲,这些花花草草需要懂它爱它的人照顾才行。父母每天下午都要回老屋一趟,浇浇花,除除草,修修枝,然后坐在屋檐下说会儿话。

  传闻城市改造要涉及到老屋,不舍之情顿生,趁着闲暇,去老屋看了两趟。

  鲁迅有一个百草园,读到那一篇文章时,我就很想到绍兴去看看。因为,我感觉自家的天井像极了鲁迅的百草园。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接触不到田野,也就少了很多野趣。人离开了自然,会缺少灵性,天井自然而然地成了我接触自然的好地方,骨子里的那一份野性唯有在一方天井里释放了。百草园是鲁迅的乐园,老屋的天井是我儿时的乐园。

  天井的西边有一个很大的花台,花台内的牡丹花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了,每到开放的日子,大门关不住春色,引得邻居们过来赏花。索要是常有的事,尽管花儿开了几百朵,但父亲舍不得,却又禁不住母亲的劝说,剪了几支送人。得了花的人笑容满面,连声道谢。

牡丹谢了睡莲又开,睡莲开罢丁香复来,石榴红了夏,素心兰香了秋,到了严冬,还有腊梅送上缕缕馨香。老屋的天井热闹得很,它成了花的舞台,各种虫子的天堂。

  父亲没有儿子,从小就当我是男孩在养,女孩原本应该有的文静性格在我身上渐渐退去,我变得越来越外向,而且很淘。被父亲惯养着,我成了家族里一群孩子的头。春天带着七八个小姊妹去公园逮蝌蚪,然后放养在天井中的大水缸里,到了雨季,那些由蝌蚪变成的青蛙,成了天井的主角,呱呱、呱呱,高音、中音应和着唱起了欢快的歌。天井中除了青蛙还有各种昆虫,什么金龟子、屎壳郎、豌豆虫……小时候我的胆子很大,无论什么昆虫都敢捉来玩,有一次在牡丹花的叶子上发现了一只浑身长有绿毛的虫子,我毫不犹豫地用手去抓,结果手被它身上的毛蜇得痛痒难耐,母亲买来膏药,粘了很久才去除干净。从此,长着牡丹的花台成了我的禁地,哪怕花儿开得再艳丽,我也不愿靠近它了。

  墙头上的一排仙人掌尽管满身是刺,我却是不害怕的。仙人掌结出的暗紫色果实诱惑着我,听说这果实可以吃。儿时饭吃饱了,便再没有别的零食可吃,好几次想让大人摘下来一饱口福,可是父母不能确定是否可以食用,我和妹妹只好仰着头眼馋地望着它们。

  那果实越来越饱满,一颗一颗像红宝石似的泛着光泽。乘大人不在家,我用晾衣服的竹竿打下,宝贝似的拿回到屋内。小心翼翼地撕开皮。果肉也是紫红色的,汁很甜,有一丝涩涩的味道。正当我和妹妹庆幸既品尝到了美味又没有被刺着的时候,我突然上吐下泻。医生说,仙人掌的果实没有毒,大概是没有洗干净,吃坏了肚子。

  老屋是扬州地区传统民居的格局,三间瓦房仅中间一间向外开门,称为堂屋。堂屋是家人起居、招待亲戚或年节时候祭祖的地方。堂屋两侧的房间仅向堂屋开门,形成套间,我和妹妹就住在堂屋西面的套间内。

  到了晚上,清冷的月光穿过木格子窗户散落在房间内,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,墙上老旧的字画,在月光中变成了白墙上的补丁。“补丁”后面隐藏着不少生灵:壁虎、衣鱼、蜘蛛……它们每晚都会趁着夜色悄悄地跑出来窥视着躺在床上的我和妹妹。

  有一次父亲出差,外面下着大雪,母亲让我们睡到了她的床上。半夜,我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了,平时我可是不敢睁开眼睛的。这一天仗着有母亲在,我壮着胆子把眼睛眯开一丝缝隙来。我看见床边有一只老鼠!不,不是老鼠。窗外的雪把房间映得很亮,我清楚地看到,那个“怪物”比老鼠要大一些,身体肥硕,浑身漆黑,耳朵是圆的,眼睛在夜色里透着绿莹莹的光,它盘坐在地上,前面两只小爪子半举在胸前,上下牙不停地在咬合,发出清脆的“咯哒咯哒”声。我不怕老鼠,但我害怕老人们说起过的“老太爷”。这“老太爷”其实就是黄鼠狼,据说是仙,每户人家都住着这么一位“仙家”,有些人家还会供奉它。床前的怪物会不会是老屋里的“老太爷”呢?这“老太爷”会不会显出人形来或变作吓人的模样呢?突然间我的牙也如同这怪物一般咯咯地撞击起来。我一手捂住嘴巴,伸长了另一只胳膊,越过妹妹去推母亲。

  母亲说:“睡吧,是老鼠。”

  母亲早醒了,见惯了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老屋里的生灵。母亲不害怕,我们还害怕什么呢。

  老屋里还有蛇。

  父亲属老鼠,说蛇是他的天敌,只要看见房梁上游动的蛇,定会拿来衣叉作武器,赶走或者打死。

  我怕蛇,一听说家里有蛇,我定会第一个冲出屋子,跑到巷子中去躲避。白天可以跑出老屋外,夜晚碰见蛇该怎么办呢?

  那是夏天,我和妹妹一人一头睡在床上,妹妹很快就睡熟了。我迷迷糊糊正要入梦,忽然听到一阵沙沙声。开始以为下雨,没太在意。但这声音时缓时急时停,我静心聆听了一会儿,突然意识到这是蛇在房梁上游走,蹭到了裱在屋顶上的白纸,发出的摩擦声。

 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屋顶,什么也看不清。我想逃到父母的身边去,但我不敢把手伸出蚊帐外拉亮电灯。身体由于紧张而紧绷着,我奋力地从嗓子里发出惊恐的声音:“爸,你快拿衣叉来……”我的声音细小,颤抖着不敢说出那个“蛇”字,我担心蛇听到了我在说它而向我飞扑过来。过了一会儿,我听到父亲起床的声音,听到他开了堂屋门去拿衣叉的声音,听到他走进我房间的脚步声。就在父亲拉亮电灯的时候,我看到一条大蛇静卧在木椽上,身体布满了菱形的花纹,褐色与白色间隐约夹杂着红点,竟然跟我们睡的床差不多长。父亲站在床边,用衣叉对准蛇头猛力刺去,蛇躲避着,终于掉了下来,就在它掉落的一瞬间,我看到它的肚皮是白色的,那白色令人心颤。蛇顺着蚊帐滑落到了妹妹的头顶那边。若不是蚊帐挡着,定会落在妹妹的脸上。我吓得坐了起来,尖叫声惊醒了妹妹,她揉着惺忪的双眼,一脸迷糊地望着我们。

  那条蛇跑了,后来,我再也没有见过它。父亲说,这蛇其实一直住在老屋里,不曾离开。他回老屋浇花的时候看到过它在屋顶的瓦楞里。

  老屋旧了,虽然进行过几次修缮,但那份古朴与沧桑依旧。在老屋里生活的那二十多年的日子,平淡却很充实。如今老屋空着,被拆迁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最得利的,但心中的那份不舍之情却随着老屋的即将逝去而越发强烈。

  站在天井里环顾四周,那些远去的日子似一幅幅水墨画卷呈现在眼前,它们将携着一缕清风一并缀入岁月的书简。

作者简介Introduction

单玫,江苏兴化人,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已出版长篇小说《魏孝文帝》《灵蛇灰灰》,散文集《冬至的月亮》。有作品发表于上海《少年文艺》《雨花》《经典阅读》等报刊杂志,多篇散文被收入《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》《感悟生命》等图书。

图文编辑:吕杭

THE END

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

天生文学不负文学不负你长按识别左侧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buoumao.com/hytd/839.html

网站简介| 发布优势| 服务条款| 隐私保护| 广告合作| 网站地图| 版权申明

当前时间: 冀ICP备19029570号-7